厚重森嚴的水泥高牆後,囚禁著大台北地區的毒犯,雖然所內有繽紛的園藝造景點綴,卻仍難以為同學們灰色的心情砌上半點明朗。這裡是法務部矯正屬新店戒治所,也是我服替代役的地方,我日常工作的核心是負責郵件的收發,「家書抵萬金」是我服役半年來最深刻的體悟。
在科技創新和硬體設備進步的推動之下,現代通信的成本之低廉,讓新世代的我們將許多過去人們所珍惜的事情視為理所當然;國高中時期對友情過度的重視,大學又轉而追求那虛幻的愛情,總是將親情放置於心中最後的順位。
秋末,一日午休起床,下樓梯時遇到剛值完門衛勤務的副隊長,副隊長轉交我封寫給所內一位外籍收容人的信,說:「收信人的父親在美國過世了,他的朋友希望這件事情由收信人的家人親口告訴他,能的話,請盡快安排讓他打電話回家。」
在舍房,轉交信件給收容人後,其擔憂和焦慮的神情隨著信件的展開而流露,我在一旁協助向廠舍主管翻譯,瞭解到,在他入獄之前,父親在加州的工地受傷,頭部遭受重擊住院。於是場舍主管隨即依規定協助這位外籍收容人辦理電話接見,我則盡速把該跑的流程跑完,讓這位同學在最短的時間內有機會和家人聯絡。
午後兩點,新店戒治所,一萬公里外的加州,是午夜12點。左手借來的電話卡,右手拿著跑完流程的電話接見單,我們座定位之後,播出了那橫跨太平洋的國際電話。一片死寂的15秒間,我、同學和值勤主管屏氣凝神的祈禱他母親尚未就寢。
「Mom?」是他說出的第一個字,而下一刻便是崩潰的大哭,開心、難過、解脫與後悔的情緒一瞬間在我們心中爆發開來。一個犯人沒辦法見到父親的最後一面,是否是太重的懲罰?背上販賣毒品罪嫌疑的他,是否也間接使許許多多的家庭天人永隔?五呎高牆囚禁的除了人身自由,也阻隔了數不盡的愛與恨。
數幾秒中的衝擊後,理性隨即恢復掌控,振筆記錄著他與母親的對話,彷彿我這一生所累計的英語能力,僅為完成這一通電話紀錄。電話掛斷之後,同學仍久久無法自己,踩著沉重的腳步,我帶他回到舍房,在告知廠舍主管事情經過後,主管安排了符合他宗教信仰的心理輔導。
對收容人來說,來到新店戒治所,是許多人一生中不情願走的岔路。在這條岔路上,考驗著過去所經營愛情、友情和親情。起初,對我來說,來到新店戒治所只是服兵役。沒想到卻讓我看到了社會上未曾想像的一隅,生離死別與人情冷暖,天天在我眼前播放,不僅讓我對生命有了更深的體會,更期許自己要做一位知足感恩的人。
我了解到與其在面對困境之後期望伸向自己的雙手,不如從一開始就主動關心生活周遭的家人和朋友。如我們單位專員所說:「你永遠不知道改變那個人的那一句話是甚麼。」身為替代役的我,日復一日傳遞信件中那簡單平凡的問候,希望有一天也會將某位收容人由灰暗的岔路中喚醒,走回人生光明的正途。